母亲最终还是没能拗过林悦的沉默。出院那天,她站在校门口望着熟悉的教学楼,手心的纱布被冷汗浸得发潮。转学手续办得仓促,新学校的校服宽大得晃荡,领口蹭着脖颈时总让她想起深秋灌进领口的寒风。
班主任是个戴金丝眼镜的女老师,说话时总带着笑意:“林悦同学之前在重点班?那可要加油跟上进度呀。”林悦低着头嗯了一声,指甲在崭新的课桌上掐出浅痕。后排传来窃窃私语,她知道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——转学生的标签,和她手腕上没来得及遮住的淤青,足够成为新的谈资。
课桌抽屉里偶尔会出现陌生的便利贴。起初是“欢迎来到新班级”,后来变成“听说你是被原来的学校赶出来的?”。林悦把所有纸条揉成一团塞进书包深处,直到某天发现里面混着半盒草莓味饼干,包装上的卡通笑脸被人用马克笔涂成了哭脸。她盯着那抹刺眼的黑,突然蹲在走廊干呕起来,胃里翻江倒海,却什么也吐不出。
周末在家整理旧物,母亲小心翼翼地把撕碎的合照拼粘起来,透明胶带在相纸上拉出银色的伤痕。“还留着吗?”母亲的声音很轻。林悦没说话,只是伸手抚过照片里苏然的位置——那里留着一个空洞,像道永远填不满的伤口。手机突然震动,陌生号码发来条短信:“我在你家楼下。”她冲到窗边,看见苏然站在香樟树下,校服外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,手里紧紧攥着个牛皮本。
他瘦了很多,眼下的青黑像晕开的墨。“我找了你三个月。”苏然的声音隔着防盗窗传来,带着金属的冷意,“赵琳说的是假的,她威胁我……”林悦猛地关上窗户,窗帘拉拢时夹进半片枯黄的叶子,像被生生扯断的过去。手机持续震动,她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出的“对不起”,突然想起那天在医院,母亲红着眼说:“那个男生来过三次,每次都站在楼下淋雨。”
新学校的天台成了秘密基地。林悦总在午休时躲上去,啃着便利店买的饭团看鸽子掠过教学楼顶。直到有天发现天台门被人卡住,一个穿蓝白校服的女生正坐在水箱上画画,速写本里满是各种角度的天空。“你也喜欢这里?”女生转头时,马尾辫扫过背后的画板,上面用荧光笔写着“自由”两个字。林悦愣了愣,对方已经把一块巧克力递过来:“我叫陈念,美术班的。”
巧克力在舌尖化开时,林悦第一次在转学后笑了。陈念听她说起过去时,只是把画笔蘸满钴蓝颜料:“那些伤害你的人,其实都活在自己的阴影里。”她指着画板上的云,“你看,乌云再厚,也盖不住整个天空。”那天下午,两个女生躺在天台的水泥地上,看云朵从积雨云变成卷云,直到夕阳把彼此的影子烤成焦糖色。
期末考试前的暴雨夜,林悦收到陈念的短信:“来天台。”她冒雨跑上去,发现对方正用投影仪在墙上放电影,是宫崎骏的《天空之城》。雨水敲打着投影布,画面里的城堡忽明忽暗,像漂浮在泪水中的孤岛。“我爸说,人难过的时候,就抬头看看星星。”陈念递给她一杯热可可,杯壁上凝着的水珠滴在地上,晕开小小的深色圆点,“就算看不见,它们也一直都在。”
林悦望着窗外被闪电劈开的夜空,突然想起苏然送的那条星星项链,此刻正躺在抽屉最深处,被层层纸巾包裹着。手机在口袋里震动,是母亲发来的:“明天带你去买新裙子。”她回复“好呀”,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,又加上个笑脸表情。
雨停时,天边裂开道橘红色的光。陈念突然抓起她的手,在湿漉漉的天台水泥地上画星星,荧光颜料在积水里晕开,像撒落的萤火虫。“你看,”陈念的声音带着水汽的清新,“星星也可以长在地上。”林悦低头看着掌心蹭到的蓝绿色颜料,突然明白有些伤口或许不必结痂,它们可以变成星星的模样,在新的地方重新发光。
回到家,她打开抽屉,项链上的星星坠子在月光下泛着微光。林悦轻轻将它挂在书桌前的挂钩上,旁边是陈念送的明信片,背面写着:“往前走,别回头。”楼下的香樟树沙沙作响,像是风在说再见。她铺开作业本,笔尖落在“未来”两个字上时,第一次没有感到沉重。